在双人房门口踟蹰了一瞬,露西心一横率先走了进去。艾瑞克对所谓社会规范,道德准则一向淡漠,见她不反对,也毫无负担地进去了。
露西才卸下衣箱,老板娘就送来了简单的晚餐。房间里有桌椅,他们就在那里吃起来。艾瑞克注意到就算是吃饭,她也没有卸下背上背着的长条圆筒。
“那是什么?”黑衣男人瞟了那长筒一眼。
“我回英国的理由。”
“对你来说很重要。”这句话并非疑问。
“和性命一样重要。”
“究竟是什么让你一刻都不能等,要回去英国?”男人放下了刀叉。
露西知道艾瑞克的好奇心被勾起了,而这位先生的好奇心和饿狼的食欲一样,是不被满足就不会罢休的。
“巴兹尔,我要去看巴兹尔。”她叹了口气。
“巴兹尔?我听你提过这个名字。他是怎么回事?”艾瑞克听起来有点不满。
“是的,我的老师。他是个画家,英国最好的画家之一,以前在巴黎还有过画展和工作室呢。巴兹尔・霍华德(basi1ha11ward),你知道他吗?”提到巴兹尔,露西整个人都变得热情洋溢起来。
“霍华德?!你说他姓霍华德!”艾瑞克想起露西自我介绍的姓氏,猛地站起来,牙齿咬得格格响。但他飞快地在她的手指上瞟过:只有自己戴上的戒指。
他重新坐下:唔,也许只是巧合。
“是啊!你听说过?”露西脸上出现兴奋的红晕,擦擦手,卸下长筒抱在怀里,“我还有他的画像呢!无论是风景还是人物,巴兹尔都独树一帜,不过说到底还是最擅长肖像画,毕竟是英国画家么……”她一边絮絮叨叨地普及当代美术史,一边小心拧开长筒盖子。
艾瑞克的视线锐利地盯着长筒。露西慢慢抽出了两张卷成筒状的帆布,搬开托盘,用手绢把桌子擦了几遍,才小心翼翼地在桌面展开帆布。
是两幅油画肖像,画面鲜艳,像是才完成了不久。
“你看,他不笑的时候太严肃,但是笑起来时非常可爱呢。”她这样说着,自己也笑了,手指轻轻拂过其中一张全身像的眼睛。画像里的男人三十五六岁,黑发浓密,有一点点胡茬;画像里的巴兹尔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褐色的眼睛温柔地透过画布看出来。
艾瑞克冷哼一声,一手抓住她在画上面抚摸的手指:“既然是你的老师,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关系?就算驼背皱皮不也一样吗!”
这幅画像笔触十分细腻,栩栩如生,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真实感,他忍不住瞟了一眼签名。瘦长的黑红色字体写着:露西迪亚・霍华德。
“是你画的!”他吃惊地扫她一眼,俯下身去细看。画像不仅逼真,眼睛里仿佛还有灵魂,一眨眼就能活过来。可以看出,作画者用了极深的感情来画这幅肖像,艾瑞克心里莫名发堵,又冷哼了一声。
“你很有天赋。只凭这幅画像,你就能说服巴黎美术院那群老头子给你开画展,这个有名气的霍华德先生至少得帮你写几封热情洋溢的推荐信。”
他的拇指在露西的签名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把画拿起来,凑近灯光仔细打量,然后闻了闻。
他骇然抬起头:“你这签名用的是……”
“血,没错。我的鲜血。”
画的右下角,重重叠叠签了好几个名,笔迹有的流畅有的却显得凌乱急躁,还有一个,下面拖着黑红色液体流下时的痕迹。艾瑞克能想象当时鲜血淋漓地滴下这幅油画的景象。
“你用你的血画画?!”男人的声音里电闪雷鸣。
“当然不可能,最多是签名而已。”她随口说道。“这不是必要条件,但能增大换脸的成功率。”她微笑着:“向神秘力量求助,用鲜血签契约不是很公道吗?”
“这幅画像是我打破自己能力极限的作品,我用它做到了以前不能做到的事情。我知道,无论我说了多少次,你一直都不是很相信我说我能用画像换脸的事情。现在你看着。”
露西在床边跪下,低头闭目,默祷了一会。
然后她把手放在画像上,大声说:“让我们互换表象,未知的力量啊,重现逝者的脸庞!”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忽然吹过一阵冷风,直钻进眼睛里。艾瑞克忍不住闭了闭眼,等他睁开时,穿着蓝布裙子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一个黑色头发的男人正从地上站起来,五官深刻,带着淡淡的胡茬,正是画像上的巴兹尔・霍华德。
“现在你相信我了。”年长的男人用略微低沉的伦敦音说道。
艾瑞克目瞪口呆地打量着他。男人的身材,笑容,脸上的细纹,包括穿着的大衣和西服,和油画全身像都一丝不差。
艾瑞克看向画像。油画的内容变成了一个跪坐的蓝眼睛的年轻姑娘,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金戒指。
‘巴兹尔’想拍拍他的肩膀:“你终于……唔!!!!!!”
艾瑞克突然暴起,像猎豹一样扑过去,扼着陌生男人的脖子把他掼在墙上!‘巴兹尔’脊背狠狠砸在砖墙上,发出砰的巨响!艾瑞克单手捏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一点一点往上推,直到与自己平视。艾瑞克比年长些的男人要高上一个头,猎物脸色紫胀,双脚离地,无助地踢蹬着。
“她在哪里?”艾瑞克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把・露西・怎么了?”
‘巴兹尔’眼珠艰难地转动,看向油画。
艾瑞克更怒,手上又加了点力,“我一会再问你这幅画的戏法!告诉我她在哪,马上回答!!”
男人被掐得直翻白眼,喉咙里发出垂死的破碎声音。艾瑞克放了手,他瘫软在地上,颤着手摸着咽喉上青紫的指痕,大声咳嗽。
艾瑞克拿着画像踢了踢他,不耐烦地说:“快回答。”他看向画面里的姑娘,突然手抖了一下,后退几步:画中,露西白皙的脖子上渐渐浮现出淤青的指印来。
“该死的!艾瑞克你这个顽固的混蛋!”地上的黑发男人发出女性沙哑的声音,“你怎么不直接掐死我,这样画像自动就会变回来啦!”
“露斯?!怎么可能……天哪!”男人脑子轰地乱了,把她扶起来,轻轻拨开她的领子:“我真该死,让我看看……”。
露西啪一声打在他手上,声音虽脆动作却无力:“走开,我还在生气呐艾瑞克。”
事实上,顶着巴兹尔面孔的露西脖子上的伤痕正肉眼可见地消失。画像上姑娘脖子处的淤青却越来越明显。
艾瑞克拿出一盒小小的油膏,抹在露西脖子上轻轻按摩,她不时“嘶”地叫痛,疼得厉害了就任性地拨开他的手指,他总是等她疼过了,再放轻点继续抹。
“哈,打了两架,我们今天扯平了……”露西扯出一个笑容,“你还是很擅长治伤啊。”
他想起小时候,帐篷里巫医刺鼻的膏药味,黑暗里为彼此治伤时手掌的温度,还有她小时候疼得狠时也是这样扭着不肯被碰。他抬眼看看露西――备注:喉结胡茬俱全的大叔状露西――发出一声闷笑。
“我不知道你能做到这一步。我以为你说过你的能力有限制,只能作用于写实的肖像或者灵魂的面貌?”他慢慢问道。
“是有限制……嘶……你记得我说过,通过画像我能呈现你灵魂的要素,并让你外貌与画像互换吗?但是我发现灵魂的一部分要素,只要意愿足够强烈,也可以有力量启动换脸的过程。这非常困难,几乎不可能,但以巴兹尔和我的羁绊,他已经是我的一部分……嘶啊痛!!”
艾瑞克手上一下失了轻重,攥了攥拳头,放下药膏:“你自己来吧。”
“算了不用了。”大叔身的露西推开药盒,“你可以把我的画像理解成一个面具:完美的面具,你可以随时戴上,也可以随时脱下,但是它的启用要一定的条件。画家在画作上的心血,和对象原来面貌的相像,我的鲜血签名,还有强烈的祈愿都会让成功率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