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探完女儿又到老太太的房中坐了一会儿,从外头一身酒气儿归来的沈莫庸走到门外,看到门外守着的思烟,悄悄儿走了过去,问她老太太可睡下了,如果睡下了他就不必请安了。
思烟老远就闻到了自家少爷身上的酒味,问他怎又喝这么多酒,怕是又要惹老太太夫人生气了。沈莫庸自己倒不觉得多,用手捂着嘴哈了口气儿,闻闻酒气儿重是不重。
思烟刚要提醒他,还是先回去梳洗下再来请安,里头老太太正和夫人说话儿呢。屋内就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让他进去。
沈莫庸一脸求助的看着思烟,样子乖的不行,思烟没有办法,同她一起进去了。
——
周氏走后,凝蓁并未睡下,她让馥香把这两年积攒的书信都拿了出来。那些可都是她视若珍宝的信,夜夜拥信入梦,日日盼着来信。馥香照做,从收纳箱中捧出一个雕刻龙凤花纹的小红木箱子,打开时,还能闻到笔墨的味道。
凝蓁要了火盆,看了看那些她视若珍宝的信笺,拿起来放在蜡烛上。纸张随之就窜起了火舌,在她的眼中映出了明亮,一旁的馥香不解,记得姑娘总是不论刮风下雨,明知道从京城来的船,带来的信会按照地址送到府上,可还是风雨无阻的去码头等着。
有时因船家途中有变,会晚上一两日,自家姑娘便两日都站在那等,如今却就这么给烧了,终于问出了口。
她告诉馥香,她身为女儿,在未出阁时就同未来的夫君如此通信,多有不好。她此去京城又带不走,里头有诸多她与未来夫君的私话,不好叫人知道。怕人说闲话,只有烧了。馥香觉得,自家姑娘是想的周到。
火焰中,化为飞灰的又岂是那些往日情思的信笺,还有她那一颗心及浴火重生的命。
夜色褪去了繁华,变得格外宁静,窗外的蛐蛐儿叫的热闹。前世种种,只作了过去了。旁人只看到这是一场风光无限的姻亲,却不知其中的波涛浪涌。
自从再次重生时,她前世发生的一切总是历历在目,每晚都不敢入睡,生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好些时日都精神恍惚,在死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家人,是家人对她的爱让她得以重生。
国公府傅家、世子傅钦承,于她而言,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上天让她重生,活了两世的人,又怎会再重蹈覆辙,走上那样的路。
凝蓁重生在认识傅钦承两年后,还记得是两年前她去姑姑家小住时,那日正是表哥在王府内宴请诸公子,交流文论。姑姑便叫她陪着在王府花园走走,本没有什么,可偏偏在花园中,遇见了出来寻找醉酒朋友的傅钦承。
远远看去,见这男子生的清俊,穿着显贵,不顾醉酒朋友吐了一身,用帕子给朋友擦拭。今日来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物,她只觉得如此男儿,能对待外人如此尽心尽力,不嫌弃被人弄脏了自己贵重的衣裳,定是寻常也待人友善。
他等朋友身边的下人来了,将其交出去细心嘱咐才肯罢休,见他如此周到,就打心里升起了欢喜。
傅钦承的帕子已经脏了,他没办法去擦拭自己身上,有些犯难,她就走到傅钦承身边,递出自己的帕子,“用我的吧。”那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害怕唐突,便拒绝了,转身离开,这一切都被姑姑看在眼中。问她可是心悦此人,她娇羞的不答,她的姑姑不仅是个美人,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知道姑娘家害羞,没有继续追问,却放在了心里。
事后调查,知他是国公府傅家人,名唤傅钦承。是个大人物家,傅家世代世袭侯爵之位,这是开国时,先皇太渊皇帝定下的,无论谁继承皇位,都不得更改此规定。
三十多年前,傅家在京城举足轻重,那时是太渊皇帝在位,朝代几次更迭,都屹立不倒。这要从开国说起傅家,太渊皇帝常年打仗,膝下死的只余一子,还是老年得子,保护的好,却是个扛不起大梁的人。太渊皇帝传给其弟高鹤,但知道中山王野心勃勃,苦于无证,不得除之。
驾崩前命令当年开国助他夺得天下的傅家好生辅佐高鹤,这位皇帝有智慧却生性孤傲,想皇兄太过疑心,在登基之后,建立了永和年,中山王为表诚意,把他食邑一年的税录上交国库,高鹤见中山王如此忠心,倒是皇兄太看重傅家,不顾及傅家老太太的长女是他的贵妃,便寻了一个机会削了傅家的权势,只保留了爵位。
老国公郁郁寡欢而病逝,傅老太而今已有七十,但仍旧身体康健,虽整日礼佛不问家中事,但说话还是极其有分量的。傅家老国公的妹妹为太渊皇帝的宠妃,女儿是太宗皇帝的皇后,孙女也送入宫中为妃,虽三代女子都入宫做了妃子,如今傅家,却越发不及当年繁盛了。
傅家盛极则衰,就此凋零。
永和五年后,高鹤因荒淫无道暴毙,皇位悬空,导致诸皇子叛乱,死的只剩下向来不被器重,且软弱无能的皇子高无忧。其中到底虚实,却无从评判,中山王率领百官拥高无忧继位,中山王又赢得仁义礼智信的好名声,被百姓拥戴的高过皇上。
少帝执政一年,高无忧以君强则国强,他并非一国之君的最佳人选,且无心政事。一纸诏书,将皇位让贤给中山王高铭。
为了让少帝改变心意,中山王风吹日晒雨淋,在武德殿外跪了三日,让少帝收回成命。最后病倒,就在少帝连下三道圣旨后,民间又现奇石,上有模糊刻字,但‘承天圣意’四字清晰可见。文武百官拥戴,民心所向,众人跪拜,请中山王务必承天命,顺民意。
就在三请之下,中山王高铭继位,如此顺理成章,亦有人揣摩,这一切都是中山王的计谋,是其逼退少帝。可毕竟事情真假无人证,且杀头罪过,无人敢宣扬。
中山王上位,改年号永安,将退位少帝封为镇疆王,封地铜陵。
凝蓁出生在永安五年,那是中山王上位的第五年,她并未赶上什么乱世之秋。去京城将婚事定下,沈家怕女儿太小,不会生养,要等她及笄时,再行婚事。还有一年就是凝蓁的及笄之年,这借口,其实就是想多留女儿在身边一年,不过她新婚之夜,久居并梁的镇疆王忽然起义了。
那一场动乱,牵扯了许多的高官子弟,傅家有一长子,十岁便被送了出去,他也参与了这场起义,这个从出生就不被重视的傅家长子傅钰深为傅家带去了无比尊贵的权势。
但两年后,傅钰深被人参本,他轻薄太子妃之事,此等丑事,死罪难免。但皇上还是赦免其死罪,可活罪难逃,将他发配铜陵的苦寒之地,两年后在铜陵病逝,傅家权势再次日渐衰退,镇疆王做皇上没几年就病逝了,太子登基,不再重用傅家,傅家更是成了空壳,摇摇欲坠。
回首前世往事,有些过于深了,但这些家国大事都不是她身为一个女子该操心的事。不知不觉已经月上柳梢头,已至二更天,馥香服侍她躺在了软榻上过后,才去了屋外间守夜处下榻。凝蓁辗转反侧,对此次上京洽谈的婚事忧心忡忡,要如何做,才能不辜负了姑姑的一番辛苦和美意,拒绝了此门婚事。
透过窗子上糊的天青色的软烟罗窗纱,看着登州的夜,登州还是那个繁荣富饶的登州,而她却再也不是旧时的人了。
向来风花雪月动人,往事更萦怀。
“蓁儿,你祖母还在等着呢,我们快些去吧。”周氏拉着凝蓁的手,感觉到女儿的手心汗渍渍的发冷,担心她又病了,便担忧的询问起来,凝蓁不想母亲担心,废了好些唇舌,才将周氏说的安下心来。
此次上京,走水路要个把月,老太太一早就吩咐罗明多带一些登州特产。自从女儿嫁入京城后,老太太就再未见过,她疼爱女儿,因是自家的船,老太太恨不得把登州给搬空了带给远在京城的女儿。
好在儿子在旁边劝慰,京城地界什么没有,何苦要劳心一翻,累了身子。老太太偶时倔强,也是出自思念女儿的心,虽女儿嫁了个没有权势的王爷,但好在王爷对她的女儿疼爱。
凝蓁同母亲周氏到前厅时,老太太正吩咐管事罗明再去查查还有什么疏漏没有。罗明至门外见姑娘和夫人,微微鞠躬后退去。凝蓁让母亲先进去,她追上了罗明,喊了声罗叔,小声嘱托了几句,罗明面露诧异之色,有些不解,看自家姑娘这么肯定之下,只好去照办了。
祖母千叮咛万嘱咐,要凝蓁务必听从父母双亲的安排,万不能出了岔子,傅家毕竟是大家子,能攀上这门亲事,是其姑姑宁王妃在其中翰旋而玉成的美事。祖上积德恩厚,算是给沈家再富中显贵的机会,她要时刻谨言慎行,日后入了国公府更要有世子夫人的端庄仪态,不叫旁人看了沈家的笑话。
凝蓁听了后应了下来,但心中自有打算。上一世她听祖母教导,便羞涩的连连点头。即便父母要留她一年,她都觉得度日如年,对傅钦承的思念使得她越发身子单薄,后父母怕女儿相思成疾难愈,母亲周氏在京城的置办的宅子里陪着她住下,也可日日得以见到傅钦承了。
时移世易,前世她一心付在傅钦承身上,可世子夫人哪有那么好做的,不过是在别人看来荣华富贵罢了,她最后还不是落了个被休送回登州的下场。今时听祖母说这些,凝蓁为不让祖母担心,自然笑着应允,但绝不会再明知是火坑,还要跳入火坑。
沈杜携着妻子周氏及一双儿女拜别老母后,便从沈家大院浩浩荡荡朝码头去了。
凝蓁临行前,又命馥香去寻了陈大夫去粮场走一趟。#####今日大肥章来啦,喜欢可以收藏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