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峰,剑崖。
周御弃剑登岸的时候,看到了萧雅种植的八叶琼花,此时正是花势茂盛的时候,但见那洁白的琼花似群蝶振翼,又似牛耳抱珠,中生黄蕊。
“周先生识得这花么?”萧雅见周御看得出神不由问道。
周御手端一花闻香,道:“这是举世罕见的八叶琼花,名为聚八仙。世传此花能通吉凶譬兴亡。想不到小玉峰竟得有此种。”
萧雅心中一动,能一语道断这花显见周先生见识之广博,没想到妹妹教我种的这株琼花竟如此珍贵。
“落花流水无情物,木叶秋兮纷纷落。一朵花一棵树又如何能譬喻吉凶呢?世人牵强附会不学无术,虽杂以光怪陆离之说,然不可掩饰其非,最是大谬不道!”肖书很是不屑地说道。
周御闻言摇头不已,对着肖书,“鸿文呀,你最是不解风情。”
萧雅闻言道:“肖先生想是很急,一路上都不知道催了多少次,蔽室就在前面,我们先进去吧。”
两人点头随着萧雅前行几十步,来到了昆和洞前,萧雅将二人让进洞里道:“这就是鄙人居住的昆和洞石室,平日很是安静,山上没有尘土落灰,我又半月一扫除,还算干净,里边请——里面内室就有先生要的笔墨。”
肖书径直走进内室,见笔墨俱在,轻车熟路地摆纸镇纸,萧雅帮忙添水在砚上研了细墨,肖书文不加点章不断句自顾自奋笔疾书起来。萧雅不方便看肖书写的什么,转过身看到周御正负手欣赏着四壁悬挂的书画。
“这些是都是萧大哥留下来的。”萧雅道。
“萧兄诚是我辈中人,令人想望。”周御言下唏嘘。
萧雅张了张口道:“其实,周先生,在下一直有一事不明,冒昧一问,你自可不答……”
“哦?”周御略带讶异,“什么事情,请讲。”
萧雅略停一下,“我一直好奇那天在天都峰议事殿中肖先生斥责凌家兄妹的时候,周先生耳语跟他说了些什么才止住肖先生的。”
“哦?那天倒没注意萧兄弟也在现场。”周御道,“萧兄弟观察入微,其实很简单,我跟他念诵了一篇奇文《勇者论》中的章句他才卷旗息鼓作罢的。”
“《勇者论》?”萧雅好奇道,“能跟我讲一讲吗?”
周御一笑,自无不可,朗声念诵起来,“夫天下有大勇者,智不能测,刚不能制,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志甚远,所怀者甚大也。所怀者何?天下有饥者,如己之饥,天下有溺者,如己之溺耳。……”
萧雅听得心中震撼,道:“写此文章者其意恣肆磅礴,力道千钧,真奇人奇文也。”
肖书抬头欣然赞道:“小兄弟当真好见识!那天本来甚是不忿,面斥那鼠辈大快我意,经超骏兄提醒作罢也算是给你们仙都留了几分薄面了。”
“鸿文啊,你是说得称心快意了,可是却竖立了一强敌……”周御神情展露几分无奈,虽有些顾及萧雅做为仙都派弟子的面子,还是说道:“你可知那凌丰乃是仙都凌云的独子,他已经放出话来要与我们书院放对,我们已经有几个人吃了暗亏了。加上我俩这次“输”掉了比试……”
“怎么?”肖书见周御摇头苦笑,“超骏你后悔了?”
周御摆了摆手没说话,肖书低头悬笔疾书。萧雅见一时气氛有些沉默,打破道:“方才周先生颂读《勇者论》,这文章虽极好但这这世上真有人能做到成为那样的勇者吗?”
“有,当然有。”周御闻言来了精神,“古之圣人,今之贤者,世之凡人都能做到。”
见周御信心满满,”萧雅接着问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呢?
周御侃侃而谈,“古之圣人者善养浩然之气,能使正气充塞天地,若决江河,沛然而无能挡,故能成就。今之贤者,反身而诚,问心无愧,也能做到。世上凡人最为简单,只需要做到一心一意就够了。”
“一个人怎么做到一心一意呢?”萧雅觉得圣贤离得太远,凡人倒还可期。
周御道:“凡人有两方式可以做到,一愚之,一贤之而已。
幼导之,群习之,心颂之,口述之,言不离经典,行不出真言,笃信之,身行之。
满其心,使不见可欲,笃其意,使闭目塞听,实其腹,改其志,换其骨,等生死,轻去就,绝圣弃智。
若此,则伐筋洗髓改头换面,使其只知有君长,不知有父母。
此愚之也。
天将任于斯人,则苦其志,劳其骨,饿其肤,空其身,行不与,乱其为,动其心,忍其性,广其闻,益其能。
此贤之也。
二者一体之两用,君子宜详察审用之。”
萧雅听得额头上细汗密布,有振聋发聩之感,思忖良久方道:“那有没有一以贯之的道理?”
周御道:“内圣外王,则内心刚健外不能制。若内不能修,则外必揉而辱之,君子大屈。”
萧雅问:“凡人内心想要的太多,欲壑难填,欲望往往不可抑制,有什么办法能加以控制吗?”
“有。食色货贿,君子常难以制之。世人皆以为自制的世法高深,其实浅显。食色性也,不能语禁也,宜稍俭之。货贿之资,不妄得,受之有道;不妄作,守之而有为,如此而已。”
周御略微多看了萧雅一眼,心中甚异之。
心道现在许多年轻人血气方刚,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出身高宅豪门官宦之家的子弟,往往学有小成就自视甚高,飘飘然自以为是。
他自己来仙都之前也是想象仙都弟子都是一些阆苑仙葩之高徒,若非天然地认为入世即俗自负清高,必然也是遗世独立对于凡尘俗世不屑过问,像萧雅这种敢于学问恭诚的态度确实少见。
更何况有许多人问你问题只是为了印证他自己心中的答案,表面上装作问问题,实际上只需要你顺着他就可以了。
而另外有人是虚心求教,听到对的道理就心悦诚服的,对于这种人才可以尽心跟他讲道理。
因此周御对于萧雅的问题自然是言无不尽,推心置腹。
萧雅与周御坐而论道些时,怕两人还有些话不方便自己在场的便先告退出去了。
萧雅在小玉峰后峰当初与萧骏才神迷处开垦了几分薄地,平日里没事种上了一些应节的瓜果。此时正好有暇就到后山转了一圈,看到了自家的瓜藤挂果竟攀上了山崖,大是兴奋。眼看着后山山涯的云海苍茫美景和午后和风甫畅的丽日阳光,萧雅顿觉赏心悦目,颇受荡涤,一时喜不自胜就在一棵松柏之下盘坐练功,待到收功时睁眼才发现红日西斜,苍山暮霭。暗道一声糟糕,莫慢待了周先生二人,赶紧起身赶回昆和洞。
昆和洞内,周御正借着夕阳残光看着石壁出神。萧雅走到近处才发现周御所看的是自己所刻的萧骏才画像。周御看得很入神,直到萧雅走到近前他才发觉,看了萧雅一眼指着画像道:“这是你刻上去的?”
“怎么?”萧雅微带疑惑,看画像线条稍微有点简陋,以为周御是嫌弃他爱笔锋粗糙,惭然道:“这是我用铁剑刻上去的。”
“很好。”周御出乎意料地赞道,“大巧不工,你这寥寥几笔勾勒得很传神。”他话锋一转,“你可听说过‘点苍术’么?”
“点苍术?”萧雅讶然摇了摇头。
“铁剑不如御剑。”周御突然说道,萧雅还以为他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正要说话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周御手腕虚抬,以手掌为中心至手腕为边界笼罩在一团青色的柔光中,柔光渐浓渐至看不见手掌。突然听到嗤嗤的声音,周御对面的石壁上有纷纷扬扬的石粉剥落。嗤嗤的声音来自被柔火刻蚀的墙壁。萧雅愈加惊疑不定,只见墙壁上被刻蚀的部位有幽幽跳跃的深青色火苗,跳跃火苗组成了一个深青色图案——一柄未出鞘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