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营盘外一片银装素裹,冰天雪地之状。
大风呼啸,如凤鸣龙吟之啸歌,雪崩轰落,如幽冥紫府之战鼓。
王军所携粮米已罄,军人饥寒交迫,民壮趁夜逃散者几尽;草料早绝,战马羸颓,将士们明报损失,实则偷偷杀马而食。
众人多有冻伤,心情极度沮丧,汤耀心中的惊惧怀疑越来越甚。
之后上峰下令拔营启行,破釜沉舟,将士们勉为其难,嗟唉蹉跎于道者不绝。
天气冷得发抖,牙关打战磨牙嗤嗤,行军又累又饿又犯困,许多任拖着寒躯,眯着倦目,倚树拥臂而眠,却被老兵打醒,因为一旦睡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许多开始掉队,战马也趴在雪窝中不肯起来。
汤耀从每个士兵眼里看到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深深恐惧和疲惫。
他忍住寒意,摇了摇头,赶走困意。
随即让亲兵翻出随军的酒液,一口接一口猛灌起来,借以驱赶寒冷。
亲兵舔着裂开的嘴唇,看着汤耀猛灌,喉头涌动。
突然又是一阵阴风刮过,众人被吹刮得迷了眼线,一阵奇怪的轰隆隆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汤耀登高眺望,却见远方数里外一片皑皑的山林,突然从上到下翻动着一道黑线。
黑线滚动,淹没树木,那些黑影是成片的山林被压垮倒下,然后一白,黑线继续向下蔓延。
黑线越滚越近,大地传来震动,嗡嗡的声音不绝,仿佛黑线里是万兽奔腾于其间,又如千军万马卷进的马蹄声。
众军马不安地趵着蹄子,众人心头阵阵不安,却又不知所措。
黑线逼近,突然前面士兵喊道:“是雪崩!”
哗啦一声,声音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众军骚然而动,前军变后军,后军未及闻,两边互相冲撞起来,犹如浪花撞击土岸,土崩而浪涌。
汤耀瞿然变色,黑线已近在咫尺,顾不得招呼亲兵,骑马纵然回退。
他的马力甚健,土坡低洼,如走泥丸,一下就将众军抛落身后,瞄准来路,独自逃命而去。
一路上身后鬼哭狼嚎,轰声不绝。
来时千难万难,未曾想回程却如此平凡,行不知多远,汤耀突然发觉身后的声音渐渐消失,眼前之地,山林之外是连片的农田和菜畦。
乌云也散去了。
天空中又显露出一片艳阳。
寒意渐去,冰雪消融,化作潺潺流水,露水挂于叶梢,真是风和日丽。
汤耀这才发觉已到了山林的边缘,登高一望,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山林之间,大片的人踪马迹,将土地踩得稀烂的同时,一道道踪迹兜兜转转,而范围不过数里光景,同时清晰可见数里之内有数处扎营的痕迹。
汤耀第一时间想到蒙眼的磨驴,农人为了让驴不知疲倦地拉碾子,就给驴蒙上眼睛,从而不知疲倦地兜圈。
这是对生物的一种欺骗!
难道说转了半天,上万大军竟然只是在原地踏步?
不多时,大军源源不断从山林中退出。汤耀收拢士卒,之后下令清点士兵,却完整未见减少,只是无端折损了好些战马。过程扑朔迷离,令人费解。汤耀只得下令大军在山林边缘垒寨扎营,一边命人前往河都城押解粮草军需。
当晚,汤耀叫来了担任偏师统帅的右将军白高国来到营中商议军机。
两人边喝着酒驱寒,边在军营中商讨,对于过程,两人都是一样的狐疑,对于当下,却都一筹莫展。
正对坐愁城之际,亲兵忽报营外有一披发道人有要事求见,汤耀忧疑生虑,忙命将那人带入营中。
却见一人披发鹤氅,衣衫褴褛,面容污秽,一双眼睛似金鱼盯着汤耀,模样落魄又疯癫,随着亲兵进帐而来。
汤耀见面不喜,以为是乞丐,大声呵斥命亲兵赶出营去。
白高国赶忙拉住汤耀,指了指那人道:“深山老林,荒无人烟之地,何来的乞丐!”
汤耀一想也觉有异,忙耐住性子再观察一番,却见这道人虽脏,但脚踏木屐,身背桃木剑,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汤耀疑惑道:“你这道人,叫什么名字?有何事见我?”
汤耀语气不佳,那道人也不着恼,安之若素,道:“贫道泰山道派唯一传人,称呼贫道懒道人即可。”
汤耀道:“哦?你自称道家传人,可有什么神通?”
懒道人道:“若贫道没算错,阁下近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怪事?”
汤耀沉吟片刻,道:“确实如此。”
懒道人道:“阁下先不用说,贫道来猜一猜。”捏指一算,道:“将军可是遇到了异常天讯,风雨无常,阴晴不定,雷电风雪,雪崩山裂?”
汤耀惊异道:“道长如何知道?”
懒道人道:“阁下方才问我有什么神通,贫道自幼就学有所成。能呼风唤雨,前知三百,后知二百,能点石成金,撒豆成兵,断人吉凶,治病救人。请将军文房笔墨伺候!”
汤耀心道,今日可能遇到能人了。
一挥手,令亲兵取笔墨纸砚来。
墨也不磨,只见懒道人取笔蘸墨,墨碳融化,不写在纸上,却在行军案上疾草起来。
顷刻间在案上画出花鸟虫鱼,花鸟虫鱼便逐次从桌案上显出,一动不动,摸之,一点不假。
懒道人又伸出手指在案上未喝完的酒杯中一蘸,往空中一弹,顿时花苞绽放,鱼儿跃入养花缸水中游动,虫子化蝶落向绽开的花苞吮蜜,鸟儿扑棱棱扇着翅膀飞出,扑向花蝶,将花蝶叼着吞入口中。
懒道人一扫衣袖,将桌案上酒杯投掷空中,帐内灯影一闪,空中多了一只青鹞。
青鹞翻身,一个起落将鸟儿逮住。
就在此时,懒道人将桌案上白纸一掀,放置纸上的砚台飞出,砚台中的墨汁淋漓洒向青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