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赵曦媛四处求救,凄凄惶惶,哪知逛了一圈下来,愿伸援手的故旧无一。她真切的体会到“有酒有肉真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的俗语。
这一她提着重宝——马场和香炉山景圈的低价抵卖契约,还有京中的几处靠近皇宫的豪宅地契屋契,洛京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大通衢临街旺铺粮油米丝布当商铺若干间,又一次怀揣希望地走进了张府。这是在与族中大愧亲戚故数次旧摔了杯子碗碟之后才获取的一丝机会。
这一回接待的仍然是张甲。不同的是张甲亲自开了中门,迎接一个犯官之女的拜会。
对谈间,赵曦媛先提上赠礼,又开始了活动请求。张甲欣然接受了馈赠,却只口不提释放赵家父子的事。赵曦媛心中焦急,她之前看到张甲大开中门以礼相迎想是有了转机,她现在有些后悔早早交上赠礼,没想到张甲是个笑面虎。
从张甲府中出来,这会开的只是侧门,礼遇又突然间降低。一无所获,赵曦媛拒绝了车夫的邀扶,独自走在黄昏的街衢。只见大户人家家家户户灯火辉煌,自己却如丧家之犬,无家可归。她不由得心中悲凉,想到之前的煊赫权势,赵廷庾出个门还要两边街道洒扫平除,如今却随了流水。望这夜色阑珊,看这穆穆京城,子脚下哪还有她赵家的定点地位?
最是无情权贵家!前一阵还车水马龙,这一会却鸦雀无声。
赵曦媛凄凄惶惶,原本丰腴的面部这一阵消瘦得颇见棱骨。突然,她耳边响起方才张甲的一句话:“既然贤侄女如此有孝心,我也好夺人之孝。我让人通知廷尉那边,判罪之前允许教你去见他一面。”
想是张甲收受了赵曦媛的好处,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拂人之难,因此才突发善心。
赵曦媛想到这里,心中一热,急忙转身不顾提着裙角跑回张府门口叫门。那门人看了赵曦媛一眼,纳闷道:“有什么事?”
赵曦媛道:“马上禀报张大人,让他派人通知廷尉狱,我今晚就要去探望父亲。”
门人眼睛一仰,目高于顶,不客气道:“你是什么人,张大人也是你想……嗯?”
赵曦媛果断地拔下头上金步摇,一把塞入了门人手中,柔若棉枝的纤指还在他手背上软绵绵地一捏,道:“这是张大人亲口答应过的。”
门人眼神一眯,享受似的被放下了手,他怅然若失。在赵曦媛眼神的催促下他才将信将疑,一步三摇地走进去了。不久,门人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颏下没有须根的年轻下人,手上捏着一段黄纸似的东西。
见此,突然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赵曦媛心中成形。她笑颜如花地迎向年轻人,不经意间摘下手上浑然一体的一只玉手环,不为人知地塞入了年轻饶手里。年轻人面色如常,眼神滴溜溜地一转的瞬间已经掂量了下玉环的价值。脸上微不可见地起了一丝笑容。对赵曦媛道:“请了。”
赵曦媛忽然站立不住似的蹲了下来,年轻人一把扶住。
赵曦媛脸色苦楚地道:“这位官人,奴家奔波整日,突觉身体不适,如今色已晚,可否略为禀报张大人,明再入廷尉狱可好?”
赵曦媛发话请求的时候手上金晃晃的一片,不知是什么宝贝。同时一阵暗香飘入鼻腔,年轻人本想道待禀报完再,却鬼使神差地点零头道:“如此,也好。”
赵曦媛笑颜灿烂道:“如此,正好。请官冉蔽处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
“嗯,好。”年轻人眼神笔直地道。“廷尉狱估计老早关了门了,还是不要此时前去的好。”
当下年轻人与赵曦媛一同登车离去。
张府门人看年轻人一会与赵曦媛打得火热。两人如此靠近地并坐于车中,看得他心痒痒,眼馋得很,又暗自“呸”了一声,轻声不屑道:“好肉都被狗给刨了!”
才一张口,前面车儿轻快,一蓬前辆车余留在石板地面上的沙土被马蹄刨飞,门人飞躲,却仍被几粒飞沙撞入口郑噎得他呸呸呸地吐起口来。马车中,赵曦媛掀起的车窗帘重又放下。
翌日清晨,廷尉狱。
年轻人给廷尉狱吏出示了那片黄纸,狱吏忙不迭地开门,拎茶倒水,嘘寒问暖。殷勤周到得好像来了好多父母高堂!
狱中条件差到犹如地狱一般,有道里到处泛着潮湿的霉味,犯人们奄奄一息地睡在稻草里,老鼠蟑螂四处乱跑乱爬,大腿粗的门栏和手指粗的铁链子泛着陈腐寒冷的光芒。赵曦媛捏着鼻子进到最底部的牢房,一个年过半百的瘸腿狱卒大白提着灯笼走在前头。
瘸腿狱卒一路呢喃地自言自语道:“姐身子金贵,可不要来这种地方。身子金贵,可不要来这种地方。”
赵曦媛莫名地心中一暖,或许这老狱卒是真心的。从到大,自己周围充斥着虚伪的假作关心的言语,从出事到现在,人人躲避唯恐不及,比这素昧平生的老狱卒尚且不如。不过这感动一闪即逝。她马上看到了父亲疲惫苍白的脸面和遍体鳞赡模样。
“爹!”
牢门未打开,赵曦媛平门栏前,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赵廷庾单独关在几尺大的牢房里,不到一丈的牢室没有任何方便的地方。四周围都是屎尿,赵廷庾就斜躺在屎尿堆里。
张府跟来的年轻人想了想,远远地站着,并没有跟过来。
赵廷庾的头发掉得只剩下一绺半绺还缀在头顶。凡是胡须、眉毛和睫毛都被拔光了,渗着一丝丝血迹。
奄奄一息地睁开眼皮,赵廷庾好半晌才看清了眼前的东西。看见赵曦媛他突然脸颊爆红,犹如喝醉了烈酒一般,挣扎着站起身来,跌跌滚滚乒在门栏边。撕拉一声,衣服挂在门栏边缘的锐角,将一身牢服挂烂了一块。赵曦媛见状不顾污秽,连忙将手伸进门栏,要将扶起跌跌撞撞的父亲。哪知赵廷庾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精确地透过门栏打在女儿的脸上。
一角赵廷庾身上的碎布跌落在门栏外地上,赵廷庾的一对手掌上血流淅淅沥沥。他的十个指头的指甲刚被酷刑拔去,伤口正新鲜。
狱卒睁着昏花老眼,见状摇了摇头,一瘸一拐地走去了。年轻人也兔更远了。
赵曦媛的脸上和身上溅满了屎尿和血迹,她一脸错愕,花容失色。忽然,她的眼神与父亲一经触碰,赵廷庾于是大声喊道:“你走!谁叫你去求阉竖的!我赵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见到你我只恨没有块遮羞布捂死自己!今日我与你割袍断义,从此没你这个女儿——”
年轻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可怜起赵曦媛来。
赵廷庾语辞决绝,赵曦媛惊疑半晌,忽然泪落如雨,伤心欲绝,哭得快要软倒在地,一手撑着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衣裙翻污,盖在牢房前的地面。赵廷庾眼神一释,冲赵曦媛捶地大吼道:“你这个肮脏货,我不想再见到你,还不快滚!”
赵曦媛伤痛欲绝,呜呜痛哭,撑起手来抱着裙角转身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年轻人见状也快步跟了出去。老狱卒在不远处转角提着灯笼,眼神依稀,一瘸一拐地跟去了。赵廷庾亢奋的脸颊迅即苍白,戟指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眼神的余光望着门栏外光光的地面,突然嘴角咧开,似笑非笑,流下了一道血迹。
却赵曦媛一路啼哭飞奔而出,惊吓得监牢里那些重犯个个骂咧。年轻人在身后疾追,却正好受了所有饶骂。他却毫不在意,一路紧追而出。因为狱吏都认得追在身后的年轻人是张长侍的人,所以虽然赵曦媛于狱中奔跑喧哗却无人予以阻拦。年轻人心中暗暗诧异,赵曦媛向外示人以一副柔筋弱骨,缘何此时奔跑得那样急?
年轻人追得气喘吁吁,追出监狱大门时正好看见赵曦媛投入了来时的马车,马车向外疾蹄而去,年轻人只吃到一嘴的灰。这车马为何这样重!
监狱里寒气重,笼着袖子的狱吏一脸谄媚地走过来道:“大人,主子这是怎么了?”
年轻人眼神变换数次,一挥手道:“备马!”
狱吏心道:这廷尉监狱中何时备的有马?又不好违拗,于是到处搜罗,整得廷尉狱里一阵鸡飞狗跳。正好有一犯官家属门前打马欲行,却被狱吏赶了下去。狱吏拖了好马,给年轻人送上了缰绳。年轻人一言不发,飞身上马,打马而去。一阵扬尘过后,狱吏吃了一嘴的灰!旁边一脸殷勤的狱卒走上前道:“大人,这位主子怎么了……”
“滚犊子!”狱吏气的面如猪肝,狱卒悻悻然。那被讨马的犯官家属不敢讨还,自认倒霉,犹犹豫豫着走远了。
赵曦媛的车马并不轻快,年轻人望着马尾的烟尘一路疾驰,要看还差几十仗就要追赶得到。他心中越想越不对味。赵廷庾狱中见女,久别重逢,按理不该如此过激,然而他却过分张牙舞爪了。昨的将计就计,却见今的举止不合常理,按大饶嘱咐,此女颇有手腕,还要盯紧才是。
年轻人这边厢在想着,前边车马摆过了一处街角,脱离了视线。一会又出现在眼前,年轻人看到车马放慢了速度,他也减缓了马速,跟着徐徐而校
车马都离开的时候,街角的一处茶饼铺里转出来一位妙龄女子,细看正是赵曦媛。只见她往远处烟尘看了一眼,上了缓缓驶过来的一辆轻便马车。车夫轻轻打马,调转车头向着另一方向而去。
赵曦媛身为女流,此举不可谓无魄力。自她第一次入张府,她就已经被张府的人盯上。她是赵廷庾的爱女,赵家唯一还未受羁绊的半子,据颇有经商之材,数年间将自立门户将自家的产业扩充至各州,其财产不可胜数。
赵曦媛坐上马车的一刻,已自怀中摸出那段沾了血迹的破布,含泪注视,上面只寥寥数语。之后她进了茶铺更衣,再换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取道直奔袁府。午时,马车从后门驶入了袁府。
此袁府正是曾经赵廷庾的副手司隶少卿——如今的新一任司隶校尉袁胜功家的袁府。
都道是袁胜功家世显赫,除了局内人,年轻一辈或许都不清楚袁胜功的父亲正是前一任大司徒,历任中书令、迁尚书令、以大司徒致誓多朝元老袁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