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局(一)
因为我的存在,邀林彧闹脾气不愿意出席,这年初一的早饭客客气气又尴尬地用完后,长辈们派给晚辈们压岁钱,侧夫人将压岁钱放到我手心后,轻轻拍了拍,她端庄地笑着,眼边的细纹隐隐可见,“月丫头渐渐长开了,越发标致可人了。”
末了,我又听见她低不可闻地念了一句:与你的母亲愈发相像了……
我唇边的笑意一滞,望去,而她已然半垂下眼帘,而周围的人并未察觉这一场小小的波澜。
今年过年,邀家没有什么人来访,送礼的事也是侧夫人安排好的了,几位小辈得到允许后,陆续出了门去。整座邀府里,大概我是最闲的了。昨夜的雪不大,在地上也堆不起来,到了正午便消融了,这本是个好天气,我却只有在屋内烤着炭火,坐久了,脑袋也昏沉起来。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起了身去推开窗,让冷风吹入屋子。让这冷风一吹,我想起了邀府后面的那处宅子,心下的疑虑甚是多,便出了门,朝后门走去。
我徘徊于净鹄的居所前许久,正琢磨着如何能带着脚踝处的伤疼跃上净鹄的屋顶时,恰见一位仆妇自偏门入,我将她召了过来,婉声问:“邀府后何时有这样一座宅子?”
“回月小姐,是去年。”那仆妇顿了顿,“应该说是前年了,此前那里就是一处古宅,月小姐约莫是没有印象了。”
“那里住的是何人?”
“是北地来的一对老夫妇,据说是到南地来养老的,老奴也见过他们几回。那家的老爷面上是挺和气的,可到底是有那么几分北地的大户人家的贵气和矜傲。”
“是官家?”
“应该是,老奴觉得那不像是邀家的这种商家气场。”
但是除夕夜的盛况绝不是一对老夫妇能捣腾出来的,我又问:“可还有其他同住的人?”
“月小姐,可是昨夜受了那头的吵闹?”
我既不应“是”,也不否认,只待她说下去,她道:“毕竟是过年,约莫是那家的小辈到辛州探望二老了,昨夜老奴还看见辛州里许多名门的马车驶向了那头,好是气派。深夜里,老奴在北院都听见了动静,月小姐怕是更受打搅了。”
仆妇走后,我暗暗思忖,不由得将在酒馆里留下字条的“白面紫裘的北地权贵”与那宅子里的人联系起来。而昨夜递给我香囊的那名女子的行为在这刻也越发显得怪异,怕只怕这一切本就是个局,而我已被引入局中,还暗自庆幸自己摆脱了跟踪者。
几次借力攀上净鹄的屋顶后,我看见那庭院里有仆人走动,正在收拾昨晚的残羹冷炙,狼藉杯盘,每个人的动作都再正常不过。
我也不期望自己能探出什么,故而我并无失望。如若这本就是谋为不轨的局,真相被层层剥开的过程就不可能这么简单。
站在此处太过明显,无论那座宅子对我有无威胁,这样窥视都实在不好,所以我很快就下了去。才落地,便看见净鹄站在檐下,眉目深远,轻拨佛珠。
我客客气气地对他道:“苏月又打搅了净鹄大师清修,是苏月的不是。”
净鹄轻颔首,又摇首,视线落在院墙也遮不住的那宅子的高楼上,昨夜真正受打搅最为厉害的应该是他。净鹄在此时开口道:“姑娘脚上的伤……”
我指了指他的屋顶,粲然一笑间却是没有任何真情实感的:“能攀上大师的屋顶,自是好了,多谢大师挂心。”
他是僧人,便不会真正将什么挂于心上,这点上,我倒是羡慕得紧。没有事物坠着一颗心,便不会觉得累和难受。
“江湖险恶,姑娘——”
“净鹄大师,莫要再劝了。”我唇边始终持着一抹得体大方的笑意,细声道,“我儿时见惯了那些出生于大宅子的大家闺秀,她们规规矩矩十多年,唯一一次走出禁锢她十多年的樊笼,便是出嫁。嫁后从夫,又穷尽大半生守着生命里的另一个樊笼,然后在那里终老。”
“后来,我又在苍迹门里见惯了生离死别,忠诚与使命,我看着他们自江湖里归来,又到江湖里去。我很是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的人生危险而刺激,精彩如同焰火,苏月认为,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耀眼,也总比一生苍苍白白地过好。”
净鹄复摇首,神思微恍,眸光似乎落在了那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只闻他轻声道:“不是每个手握血刃的人都向往屠杀的快感的,也有一些人,他们只想要简单、安宁的日子,姑娘应当珍惜眼下的安宁才对。”
“是,”我一拂额边的细碎发丝,笑叹道,“可我还是个年华正好的姑娘,苍迹门里的所见所闻已经使我的骨子里多了一分血性,我暂时还无法抚平它涨起的势头,也许,等我经历了一些事以后,我也会在江湖的浮沉中向往一片净土、安宁。”
我抬眼去看他,极认真地,字字清晰地道:“可是,如今的我确实做不到。”
净鹄失笑了,俊美的容颜仿佛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和浮光,难得见他展露笑颜,我竟是有些痴了,我情不自禁地轻声念出:灿若莲华——
净鹄微微侧首,笑意稍稍淡去了,又引得我心中略失望了,他道:“姑娘说得是。姑娘身边有月门主护着,姑娘的江湖之路应不会太坎坷。”
“我师父?”我垂下头去,顺势避开了他的目光,让他瞧不见我面上的怆然,“我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他一面,待开春以后,我姐姐出嫁了,我父亲的忌日也过后,我便要离去了,这邀府,我半刻也不愿意待。只是,到那个时候,有谁能护我呢?我终是要靠自己的。”
“姑娘想往何处走?”
我不知。思及他是个游历的僧人,我反问道:“净鹄大师呢?”
静默了半晌,他淡声道:“行到何处,便是何处。”
我好笑道:“原来我们都是没有方向的人呢。”
又是片刻的静默后,我道:“若是净鹄大师启程了,可否容我随你一道上路?”
末了,我又添了一句:“苏月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父亲的忌日本就是一个幌子,我心上有他,何需等到那一日才为他扫墓上香?邀苏颖于我,不过是我人生中一笔带过的人物,她那没有新郎的惨淡送嫁仪式,参加与否,都无太大意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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